新的一天,该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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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帐篷折叠起来塞回背包,师渊最后就着雪水煮了一锅淀粉疙瘩,锅用的是一个有些挤变形的薄皮小铁盆,没法挂起来所以必须在火堆边垒一圈石头才能架住它。
陶欣离家时从自己家带了个小陶碗,她爹在成为祭邪神徒以前就是个老实巴交的陶匠,这只碗就是她爹做的,陶欣小时候就在用,算是她家里为数不多保存较好的物什。
这碗对现在的陶欣来说,太小了。师渊把汤往陶欣的碗里倒,只倒了部分汤水没倒干货。陶欣的小碗装不下铁盆的一半内容,所有的淀粉疙瘩都留在师渊盆里。
师渊端着铁盆,等陶欣一鼓作气把小碗里的汤干完,又将铁盆里的淀粉疙瘩带汤倒一半给她,这才可以吃盆里的。
这是两人这几天来达成的默契,曾经师渊一个人漫游,铁盆里煮什么都不用跟谁分,他是又当锅来又当碗。
自从带陶欣上了路,不但吃不饱了,分餐也很麻烦。
结伴第一天两人吃的也是淀粉疙瘩,陶欣抱怨一碗不够,可是那会儿师渊已经在端着盆喝了,就没法再分给陶欣。
他俩讨论得出的办法就是这样,先给陶欣喝一碗,再平分铁盆里的。
师渊煮的这碗“淀粉疙瘩”,实在算不上什么美餐,就是拿淀粉加水揉成球,再搁水里煮定型。味同嚼蜡,还粘牙卡嗓子。
其实这东西有一套进阶做法,师渊是知道的。那就是把鸡蛋液拌到淀粉里,这样更不容易煮散;还要在淀粉或者汤里加盐,这样吃起来有味道;还可以摘点野菜丢到汤里一起煮,或者把野菜揉碎也搓进圆子里;有条件的话还可以挑一点点猪油给汤增香。而有一个终级做法能从根本上提升成菜的品位,那就是用糯米粉而不是淀粉来做这个。
但鸡蛋、野菜已是奢望,遑论猪油和糯米呢?发财有发财的吃法,逃难有逃难的吃法,师渊无奈地吞咽铁盆里的东西。他能发挥的厨艺,就是用合适的水量和火候避免让淀粉全化在水里或者被烧焦粘在锅底。
陶欣吃掉了小碗里最后一点残余,看着师渊捧着的铁盆。
陶欣家里苦,耕地比村里其他家庭少,她爹会烧一些陶瓶、碗、壶、瓦片和模具,一位货郎会推板车来,给她爹一把铜币,将那些陶器装车押到最近的市镇去。
陶欣在大人谈话中听到那市镇叫做“蜡松镇”,正是如今她要跟着师渊去的地方。
货郎已经很久没来陶欣家收货了,她爹被自称“神使祭长”的人蛊惑,成为了祭邪神徒,那之后便不断烧制“邪神”的陶俑呈给那些神使祭长和祭坛护法,说要为他们扩建祭坛。自家田地耕种的产物,也拿出一大部分奉献给邪神。
所以陶欣家从来没什么可口的食物吃,师渊做的这份淀粉疙瘩,对她而言已经是“能接受”的伙食了。
两人都吃完这顿饭,各自抓一把雪将餐具擦拭一番,收纳好便往昨晚师渊在坑边牵下来的绳索走去。
爬出坑的时候,师渊最后低头看了一眼掩埋着那个不知名男人的雪堆。
师渊和陶欣前往蜡松镇,这次,师渊脚步有所放慢,陶欣跟在师渊身后不远处,今天没有很用力地踩踏枯枝。
“听好了,刚才那顿饭是我们最后的食物了。”师渊警告陶欣,“本来昨天就该到下一个村子的,你今后最好不要再走丢。”
陶欣用昨晚得到的那柄长剑撑地充当登山杖:“明白,我会跟紧的,你不用牵着我。”
“牵不着,这山路太窄,容不下两人并肩。”
说完这话,气氛就有点僵了。
和人一起在野外跋涉的时候,如果一言不发,就会很快精疲力竭,倘若能有说有笑,目的地眨眼就到了。师渊正寻思找个话题,倒是陶欣先在身后开口:
“要不你再给我讲讲你以前摸的那块箴言之壁吧?”
箴言之壁的故事,师渊已经讲过许多遍。当初就是听说师渊要寻找更多箴言之壁,陶欣才拜托他带自己离开村子的。
传说中箴言之壁为触摸它的人降下启示或赋予力量,这也许是陶欣一直在寻找的救赎。
师渊乐意向陶欣介绍更多细节,便不厌其烦地再一次讲起了箴言之壁的传说,那传说与师渊有关……
早几个月的某日,师渊划着小舢板渡过海峡来到雪途郡。
雪途郡冬长夏短,遍地针松。地处边陲,民户散碎。
师渊为人挑水劈柴,勉强糊口,偶尔抄书,赚些零钱。
他想着,有朝一日攒够路费,一路往西深入内陆吧,离东海岸越远越好,到繁荣的市镇去,到王都去定居。
但是他不确定能不能盼到那一天,读过的书在这里用不上,有钱的雇主也就那几户,抄写的差事更不是天天有。
直到师渊去接驾那辆马车。
那是由两匹栗色毛的骏马拉来的车,师渊不确定马是不是一次仅生一胎的动物,但拉车的马简直是双胞胎,它们有相同颜色的躯体和鬃毛,一样的白蹄子,甚至一样神采飞扬的眼眸。
马车由漆红的香木打造,护手、围栏等突出构件的拼接处则漆得金灿灿的。
师渊拖着一大袋豆类,怯怯地向马车前面靠近,他的雇主要他今天在这里为远道而来的客人喂马。
车夫是个男青年,看上去比师渊大几岁,黑色的头发梳得又齐又亮,面色白净得像没受过风吹日晒。白衬衫、黑马甲,脖子上是一枚红领结,打得很标致。腰间是铁带扣的漆黑皮带,左侧别着一柄保镖短剑,剑鞘也是同样铮亮的黑皮革。下着深灰色条纹长裤和漆黑马靴。
这车夫在此等严寒的冬日里仿佛一点不觉得冷,就穿这一身,背挺得笔直,居高临下地看着师渊喂马。
师渊察觉车里的客人来头不小,伺候马的动作不敢怠慢。他瞥见两匹马各挂着一个铜标,写的应该是名字,还真像兄弟一样起了很像的名字呢,有意思,师渊将马的名字念了出来。
驽马吃饲料都是急躁呛噎的,这两匹骏马则不然,姿态非常从容,听到师渊叫名字,仿佛有灵,抬头看师渊,见师渊没有动作才埋头进食。
师渊感到自己不需要一直待在这里,只需要待会来捡口袋就好,于是退到马车一侧,又看见车身上镶着一面铜牌。
“宫廷书房编委会”师渊又念出来,哦,原来是这么个来头啊。
“小家伙,你认得字?”转身正要离开的时候,马车中传来的声音叫住师渊。
不是那青年马夫在叫他,是马车里的贵客在叫他,声音明显年长沉稳。
那马夫起身,为要下车的大人拨开红色厚绒布的帘子。
一中年男人款款下来,身形高大,两鬓见白,戴黄色琥珀框眼镜,镜片圆的,铜币那么小。一袭红长袍,宽袍大袖,内侧是白衬里,盖过脚面,蓬蓬松松,如帆如旗。
师渊小步上前,轻轻跪下:“雪途郡挑夫师渊,奉命接驾。不敏,认得几个大字。”说完,心中为周全的礼数窃喜,重赏吧,重赏吧!
中年男人哈哈笑:“没想到如此穷乡僻壤还有你这样的人。”
他示意师渊免跪,师渊起身,心里还是想着:“重赏我吧!”努力克制着笑容。